我最近开始听一点古典乐，标题中的《BWV 1007》是巴赫最著名的大提琴组曲。缘起是自从我的流媒体音乐会员过期，我不想再每年花几百块钱续订了，于是我找到一些免费的古典音乐的歌单，拿来当背景音来听。在很多天之后的一个晚上，我在床上刷手机，刷到一些巴赫作品的钢琴演奏视频，我顿时感到沉迷其中。我连续听了好久，这音乐让我特别享受，有时让我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，我还跟女朋友说这几首歌让我听出了很“爽”的感觉。好几次，我在大巴和地铁上都听着巴赫，感到通勤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，非常奇妙。我专注在旋律中，好像进入了一个让我平静的地方。

之前我听流行音乐的时候常常有类似于“沉醉”的体验，尤其是在夜晚安静的操场上。然而，这是我第一次听古典乐有这种反应。在很多年前我也有意去尝试过古典乐，那时候的契机是我在看到“听巴洛克可以提高智商”的言论后，抱着功利之心浅尝辄止了。相比于现代音乐，古典乐太朴素了，像是没有调料的烹饪，难以将我从流行音乐甚至现代纯音乐当中吸引过去。这次我突然觉得古典乐很好听，我觉得主要应该归因于先前无意识地在耳边重复过多次的歌单，让我已经慢慢开始享受到其中的美妙了。

我想起我喜欢上一些流行音乐的作品的过程也是如此，并不总是在第一次听的时候就感到兴奋，而是在重复几次之后找到共鸣。重复的过程类似于训练，未经过训练的事情是难以从中获得乐趣的。我想，享受某个事物，其实是一种能力，是需要学习和培养的过程的。比起学习这个词，艺术领域常用一个更妙的表达：熏陶，真是再合适不过了。事事都是如此，无论是低俗的、还是高雅的享乐，都离不开训练的过程。对于我们人而言，低级的乐趣是容易养成的，生活中充满了这样的陷阱。而高级乐趣的训练，则是困难的，需要更多物质以及精神上的资源支持。

进一步的，什么是低级乐趣，什么又是高级乐趣呢？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。一方面，或许可以从能否被社会认可来回答，高级乐趣可能可以成为一项事业。就像我们全凭兴趣写点文字，也有很多人在靠写作谋生。但如果是充满痛苦的从事工作，大概也不能算是乐趣。另一方面，大概是在做这件事情时是否感到充足的平静，自己是否认可自己在做的事情的价值。假如能将乐趣做到极致，恰好又能够产生社会价值，那真是人生的幸事了。“寻找你的热爱”这句话可能不全是鸡汤，而是从更长远的视角在找人生价值的最优解吧。

想来，我们很少思考自己的热爱。在现在的志愿填报以及志愿选择上，被狂热推销的选择思路其实并不是从个人的兴趣热爱出发的。现实中，选择自己的兴趣确实又面临着更大的阻碍：在教育的过程中，压根就没有多少接触多样化事物的机会，而是一开始摆在面前的就只有一两条道路。姑且不谈去接触世界万千的可能性，大多数人可能连几个可能性都没有体验过。正如前文所说，倘若没有培养，如何会产生热爱呢。

我们大概不会因读到这里，就决心将后半生都投入到某个兴趣当中，那是不理智的。但是兴趣带给我们的那份片刻清醒是重要的。我们常常活在混乱之中，陷入焦虑、恐惧、迷失在贪嗔痴之中，这在所难免。在清醒的若干个时刻，我们尚有理性去判断，什么是我们真正想要的。那一刻的选择，支撑着我们做出向着真正热爱的方向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改变。

过去，我在寻找清醒的道路上做了一些尝试，其中佛学的心法和打坐实践给了我很多的启发。这次巴赫的音乐让我联想到打坐的体验，我越来越觉得打坐的训练似乎和听古典乐的训练殊途同归。《证道歌》中有一段话：“行亦禅，坐亦禅，语默动静体安然”。禅，或者说带给我平静的东西，大概并不限制在打坐等具体的形式上面。找寻心境的安定与自然的法门大概有千千万，于人于时各有不同。那些带给我们清醒和安定的兴趣爱好，其实和禅修是如出一辙的。另外，还有诸如“心流”此类的体验，即便是在工作的过程中获得，或许和打坐中的专注也有相通之处吧。

写到这里，我想到了《悉达多》的故事。他为了追寻内心的宁静与真我，历经一生坎坷而丰富的求道之旅。他尝试了世间百态，从严苛的苦行僧到纵情声色的富商，也没能找到真正的宁静。最终在一条河边，他通过聆听生命与自然的教诲，回想起儿时所念的“唵”，达到了内心的和谐与开悟，做起了摆渡人。那时我读完非常困惑，心想这样难的人生大问题，黑塞只留下这样一个简单的回答？今天稍稍有了一点新的理解。

后记：文章封面图是马友友演奏的《BWV 1007》的专辑封面，近日来我又听了罗斯托罗波维奇演奏的版本。借用一个评论的说法：马友友的版本过于抒情，罗斯托罗波维奇体现了更多巴赫乐曲的理性和秩序感。推荐两个版本都尝试尝试。

最后修改于 2025-09-2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