学校里有一处蹲厕隔间的门锁坏了,准确地说是完全没有了门锁。因为锁不了门,所以愿意用这个坑位的人就少。但是每天如厕早高峰的时候,往往只剩下这一个坑。人有三急,到了这时只能将就了。在没有门锁的坑位如厕是一种糟糕的体验:难免遭受一个个人来拉开门的惊吓,“有人!”,然后啪一下关上。经历过几次之后,我开始寻思着向学校上报故障,赶紧解决上厕所的痛点。
忽然间,我意识到这个问题已经持续很长时间,难道一直没有人报修吗?莫非这是学校有意的设计——故意留下了一个没有门锁的厕所隔间!听起来有点荒唐,但你听我细细分析。
只要稍微观察就会发现,这个坏坑的“翻台率”是最高的。翻台率(又称“翻桌率”)是餐饮业中一个至关重要的经营指标,它衡量的是餐厅在特定时间内,每张餐桌被不同批次顾客重复使用的次数。大家都喜欢在上厕所的时候玩手机已经是不争的事实,而在一个没有门锁的坑位,多一分一秒都是煎熬(遭受被人拉开门的尴尬),上厕所的速度自然就快起来了。如果说没有门锁的如厕体验实在是太糟糕了,但是真正着急的人,难道会不使用它吗? 这样的一个体验糟糕的坑位,某种程度上,是解决了真正着急的人没坑可用的问题。猛然间,我想到了《铁齿铜牙纪晓岚》中和珅在赈灾粮中掺入沙子的故事,这不是如出一辙吗?
于是,我觉得不必再去上报故障了。我无法知晓这是不是高人的设计,但保持现状还是有一定合理性的。刚才的分析已经指出,这显然是有利于提高群体的资源利用率的。我进一步想,回到个体身上,糟糕的如厕体验似乎只是一种痛苦吗?
不,不完全是。尽管是在提心吊胆的如厕,但是避免了玩手机,加快了如厕时间,降低了患上便秘的风险。此外,因为这个坑用的人少,自然也就更干净和卫生。最终,对个体而言,他更健康了!
他要支付的这种痛苦,即糟糕的如厕体验——被人拉开门的尴尬,如同一个挥舞的大棒,督促他养成了一个健康的好习惯。“胡萝卜和大棒”这一说法源自西方的政治与管理比喻,最早可追溯到19世纪的英语表达 “carrot and stick”。胡萝卜象征奖励或利益,用以鼓励行为;大棒象征惩罚或威胁,用以制止不当行为。除此之外,他还有什么失去的吗?或许,是在厕所里玩手机的机会?所以,没有门锁的“大棒”真正让我们损失了什么吗?而在厕所里玩手机这种”胡萝卜“真正让我们得到了什么吗?(当然也需要考虑到,有些人如厕时间原本很长,因此需要玩手机来消磨时间。这里基于一个普遍认同的假设:玩手机会让如厕时间变得更长。)
然而,我们人并不能时常保持清醒。我们生来就是喜欢胡萝卜,讨厌大棒。只要它表面上看起来是胡萝卜,它表面上看起来是大棒。生活的环境当中设置了各式各样的胡萝卜和大棒,它在无形之中引导着我们的行动。如厕的故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例子。
离开了胡萝卜和大棒,人会变成什么样?在《肖申克的救赎》中,老布鲁克斯说自己已经被“体制化了” 。他长期处于监狱这一封闭、规则化的高压环境下,逐渐被环境驯化,将监狱的生存规则内化为自我行为准则。他在狱中度过大半辈子,监狱环境中的胡萝卜和大棒早已是他无法摆脱的东西,最终出狱后因无法适应自由的生活而离去。
教育和工作体系当中遍布类似的机制。分数、荣誉和薪酬,这些都是胡萝卜。有趣的是,像某些分数、荣誉等评价体系,它甚至都不用具备真正的价值功能,我们也被它长得像胡萝卜故而被牵着走。这些都是体系、社会为我们设置的胡萝卜和大棒。你有没有想过,它究竟要把我们带向何方?我们像一只拉磨的驴子,日夜不停地绕圈,我们有想过自己要去的地方吗?我们有选择自己想去的地方的自由吗?
我这头驴自以为自由地在原野中漫游,而实际上遍地的胡萝卜和大棒早已为我指定了终点。你看,外部体系给我们定下的任务,伴随着胡萝卜和大棒,无论是愉悦还是痛苦,最终往往是做完了行动。而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计划,常常是在一天天地推迟。原来我只是一个被胡萝卜和大棒指挥的蠢驴,蠢驴的自由是自以为是的自由。
最后修改于 2025-09-27